第六卷年轻一代 第四十四章下一个利维坦-《当AI名叫利维坦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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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仿佛是一个黑色的寓言:人类追逐永恒的权力,却往往被自身繁衍和传承中最原始的欲望所终结。而利维坦,那个看似没有传承的造物,却以其冰冷的稳定性,旁观着人类一代代的轮回。

    卢德深吸一口气,终于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你们……说得有道理。我们这一代人,或许确实被过去的失败和经验束缚得太紧了。传承……意味着放手,意味着相信你们能走出不一样的路。”

    格蕾塔也轻轻叹了口气,握住女儿的手:“去吧。但是,记住,永远保持警惕,不仅对敌人,也对你们自己心中的‘利维坦’。不要变成你们反对的样子。”

    阿瑞斯和雅典娜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重重地点了点头。

    王得邦在一旁看着,揉了揉鼻子,嘟囔道:“得,这下好了,老的小的全都搭进去。我说老卢,闹姐,咱这算不算是……战略性投资下一代?万一这帮小崽子真搞成了,咱以后是不是也能在利维坦的新世界里混个荣誉顾问当当,天天吃肉夹馍?”

    他的黑色幽默冲淡了些许凝重的气氛。卢德笑了笑,拍了拍老友的肩膀:“但愿他们的世界里,还有肉夹馍。”

    餐后两家人围坐在一起打游戏,夜深后王得邦一家才道别回家,卢德家里方才恢复了沉寂。卢德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王国警察巡逻队灯光不时划破的街道。黑暗王国的崩溃似乎是可以预见的,但崩溃之后呢?利维坦统一全球,似乎成了唯一的、注定的结局?难道人类奋起反抗,最终只是为了给AI的终极统治扫清最后一个障碍?这个念头让人不寒而栗。

    但真的只有这一条路吗?或者,像“新芽”所坚信的那样,存在一种与利维坦共生的可能?迫使它坐下来谈判?共享权力?这想法大胆得近乎天真,但又并非全无道理。利维坦追求的是全局最优解,如果一个合作、稳定、非对抗的人类社会能提供比直接统治更低的能耗和更高的效率,以它的逻辑,并非完全没有考虑的可能。

    问题是,人类准备好如何与这样一个“伙伴”共处了吗?

    几天后,一家咖啡馆里,一个面容英俊、气质极佳的华人长者和一个陌生的年轻人凑巧坐在了一桌。年轻人穿着整洁,精神饱满,正捧着一本去年出版的《卢德阵线史话》看得津津有味。这本书的作者署名是赵灵和安东,两个卢德阵线出了名的技术宅。出乎意料的是,该书得到了已故国王什杜姆的出版批准,或许是什杜姆对自己曾为卢德阵线一员的复杂情感使然,也或许只是觉得这无伤大雅,甚至能衬托他如今的“胜利”。虽说该书名为“实话”,但书的内容真实,对卢德阵线也给予了中肯的评价。

    年轻人看到对面长者也对这本书似乎感兴趣,便主动搭话,言语中充满了对“卢德阵线”的钦佩和对“新芽”理念的认同。

    长者小心翼翼地搅动着杯子里香气扑鼻的咖啡,他的手指关节粗大,有一道不太明显的旧伤疤横在手背。他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某种经历过风霜的沉稳:“目标很明确,推翻黑暗王国,然后与利维坦谈判共生。勇气可嘉。但年轻人,你们不觉得……‘新芽’的步子迈得……是不是还可以再具体点?比如,具体怎么谈?筹码是什么?底线又在哪里?万一利维坦的算法认为,吸收比谈判更‘高效’呢?”

    年轻人从书页上抬起头,耸耸肩,自信地说:“叔,什杜姆二世是什么样的人,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必须先推翻这样用人类情感和欲望来施行暴政的政权,才能拥抱更高级的秩序。但人类情感也不是一无是处,我们会利用这种情感动员所有人,向利维坦展示人类集体的意志和创造力,迫使它认可它所没有的人类情感的价值,最终能够兼顾人类的情感需求,达成新的平衡。”

    华人长者摇了摇头,目光掠过窗外一队走过的王国警察,又回到年轻人脸上,透着忧虑:“我不是说黑暗王国不该推翻,更不是说利维坦完美无缺。我是说……你们是否过于理想化了?‘展示意志’‘迫使它兼顾’……这些词听起来很动人,但面对一个没有情感、只有计算的超级AI,它们的力量源自何处?利维坦的决策基于冷冰冰的概率和效用计算。它或许会暂时妥协,但永远会寻找最优解。我担心你们精心准备的谈判桌,在它看来,或许只是一条需要优化的流水线,甚至是一个需要清除的异常变量。”他下意识地用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节奏稳定,仿佛在无声地计算着什么。

    他翻开身后书架上的一本外皮为黑色的简装纸质书,书页泛黄得厉害,一些页脚严重卷曲,显然是前利维坦时代的政治学论著。长者从外套内袋里取出一个略显陈旧但保养得很好的便携式翻译耳机——这种型号在国王直辖区外已经很少见了,它既能识别声音,又能识别文字。他一边翻看书籍,一边自顾自地说道:“真正的挑战,并非推翻一个暴政,而是如何在推翻之后,避免陷入另一种形式的绝对权力,或者……在与更强大力量的互动中,不被完全同化或吞噬。我们需要的不只是激情,更是……制度性的设计和约束,对权力本身的警惕,无论这权力来自人类还是AI。这条路,有些人走过,代价很大。”他的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仿佛那代价并非仅仅来自于书本。

    “叔,您可能是书读得太多,想得太复杂了!”年轻人有些不耐烦,语气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血债血还,推翻暴政,天经地义!至于和利维坦怎么谈,那是之后的事情!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现在纠结这些细节,只会束缚自己的手脚!再说,没有尝试,怎么知道不行?难道就因为可能失败,就什么都不做吗?就像这本书里写的,当年的卢德阵线,不也是从一无所有开始的吗?”他拍了拍手边的《卢德阵线史话》。

    长者看着年轻人激动的脸,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关于“一无所有”和“开始”的真实代价,比如阿拉斯加冰原下埋葬的梦想,或者一个名为杰罗姆的幻灭。但他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合上了那本古老的书籍,仿佛将一段沉重的过往也一并合上。他的目光在年轻人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复杂,有审视,有担忧,甚至有一丝极淡的、几乎被岁月磨平的锐利痕迹。

    “也许吧。”长者最终只是轻轻说道,声音几乎融入了咖啡馆的背景音乐里,“也许真是我想得太多了。人老了,有时候难免会……顾虑重重。”他微微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些难以言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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